刘文卿(1885-1951),学名育英,定边县旗杆山人。父满财,同治年间回乱时,与母相依为命。在马鞍山山坳间遇贼,母呼儿速逃,贼至母遭杀害,满财脖子被砍一刀,送至石洞沟表亲高家,被救得活。娶砖井女王氏,夫妇白手起家。生子七,文卿排行老四。幼从塾师贾世英就读于孤山集,稍长入县学。在延安府学考试,中了秀才。在殷沟教学一年。废除科举后,入陕西省高等学堂。学习了“声、光、化、电”等自然科学知识和日文、法文、英文,当时教外文的都是外教,日文由日本人教,法文由法国人教,其他老师有从东京回国的同盟会会会员张季鸾、景梅九、于右任、邵力子等。在日本留学的陕西浦城人井勿幕奉孙中山先生命令,从日本东京回到陕西,任同盟会陕西支部部长,发展会员三十余人,文卿先生经于右任介绍,加入同盟会,是陕西发展的第一批同盟会会员之一。先生除读书外,大部分时间在做革命工作。和他同乡的孩提之交孤山集王七赶牲口从西安回家后,对人说过:“刘育英不像是在念书,满房子不三不四的客人,茶呀、酒呀,不晓得在干啥?”。先生回旗杆山后,远近数十里乡邻前来看剪了辫子的刘育英。卢梁、金佛坪、柳树涧等处团练,都先后来到门前集合、鸣铳,首领觐见、作揖。当时先生二十五六岁,很受人尊敬。哥老会成员定边蔡渠人郑祥,出了人命官司,和县知事翻脸后,跑到西安,受到先生的庇护,加入了革命党。辛亥年陕西举义后,同盟会先派遣郑祥回定边县起义,推翻了满清政权,赶跑了县长林有余。同时的还有同盟会兄弟刘广润,先郑祥一步回县,率先在安边领导反正。陕西军政府成立不久,清朝官兵企图从甘肃两路进攻西安,同盟会派先生回定边,调集郑祥等八百哥老会会众,南下援助关中,后西安转危为安。民国元年,和郑祥凯旋归里。郑祥任统领一职。先生沿清制以汉族人身份首次任安边理事厅同知(清制四品),兼管伊盟一带蒙、汉辑盗等事务,俗称“二府”,衙门叫“二府衙门”。伊盟各王爷集会商讨军政大事,都由安边理事厅同知主持,王爷们见同知都行大礼。同知出巡,蒙民跪接。民国五年卸任。民国政府在安边设县佐。有山西平遥人李某,因议论哥老会长短,被郑祥推出要斩首,同号伙计急奔先生衙门求救,先生披衣拖着鞋子,走出衙门口,犯人以被推至牌楼街,先生立即阻挡,见了郑祥统领,救李某免于一死。从此,每年大年初一早,这位“逢吉昌”老板李某必要登门磕头拜年。
一九一三年,安边周围农民集二府衙门前,夹着农具,请愿抗,要交还农具,不再种田。先生支持农民义举,暂免田赋。此即“缴农器”事件。
一九一四年,同盟会会员刘广润被付举人派儿子付正国杀害,先生全力支持刘广润的母亲告状。翌年,刽子手付正国被绞杀于定边演武厅,冤案得以昭雪。刘广润遗言:“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文卿也。”
一九一六年,先生卸任回家后,绥远惯匪头目卢占奎流窜到三边,裹挟先生前往西安,替他们在井勿幕等人那里通融要番号之事。先生行至甘泉时,与从人赵世芳二人,逃回安边,失去高骡大马各一匹。此后数十年,并未再养大牲口,仅有先生亲自喂养的一头毛驴。
民国成立,军阀混战,国无宁日。先生悲观失望,革命之志消失殆尽,再没有在官场做过事。染吸大烟嗜好,一吸二十年,未与闻国事,同志好友每函邀出山(其中有杨虎城的来信),一看就扔到一边,不予答复。把原来做官时,乡民送的德政匾,从大门取下,做了菜案。万民伞予以母亲做零碎针线活。名人送的字画,如吴佩孚、郭坚、吴穀人等人的作品全都置之磨坊内一木箱里,任老鼠撕咬。
先生曾主持与三边天主教堂争水要地纠纷事,任定靖两县挽回领土委员会委员长,先后派薛竺生、田聘之、陈俊山等人赴榆林、西安、南京等地呼吁交涉。一九三五年,我国外交部与法国驻华使馆达成协议,教会方承应交回所占土地,订立《北平协定》。因抗日战争爆发,此事搁置十年之久。
先生热心教育,与陈茂公、韩信成、李伯义等大力筹办安边工业小学、安边女子小学。筹集学款,收养贫寒家庭子女就学,供给食宿。从绥、米等县延聘教员,充实安边完全小学。其中有几位是先生的同学:延安程振翰是最早的一位,在安边小学执教三十年;米脂李承藻是留日学生,府谷高怀习是饱学之士。他们都在安边小学教了很长时间的书。先生不遗余力,动员家长,大力资助小学毕业男女学生到榆林六中、延安四中、绥德四师投考中学。某日晚,学款处职员冯应权二更天以后,到先生家说:“明早学生上路,还差一些钱,怎么办?”,先生立即吹熄了大烟灯,说:“走,找商务会借去”,很快就借到了一些钱,赍发学生如期出发。一九二八年某日,一群男女学生整装待发之际,一光头小青年,来上门吵闹,不让他的未婚妻上学,先生只好让步。因为打发青年出外求学,他们的家人每每不满,高增级、陈俊山的家人常抱怨:就刘某人多事。先生一生“乐育英才”,一直到解放前夕,常常要到学校去走走。先生尊重青年教师,从不当面批评。
一九二八年,陕北大旱,定边、安边一带尤为严重。先生主持在安边设立“教养所”,收容饥民子女吃饭念书。
一九二九年,安边地下共产党员因红五月出墙报,公开宣传:“什么好?南方红军好。”,杜少勋被拘捕,先生经与县佐孔梓铭说情后被保释。
一九三一年,田作勤、高尚信活动兵变,泄密被捕。家属仓促来先生家,请求营救。先生立即去张兰亭公馆求见,门卫答以团长不在。家属又四处打听,但已经迟了。田、高二人被关在西街泰和祥店内审问,随时即被处决,安边兵运工作失败。田作勤、高尚信就义后,当局准备扩大搜捕共产党员。先生对张兰亭说:“你是不是把几个念书人杀完了才肯罢休。”极力抗议,事态未扩大。在林檎庙子做兵运工作的刘竹轩、刘昱民幸免于难。
一九三三年冬,很多地方绅商在先生家议事,王子元对先生说:“这个事,非你不行。”因大家不喜欢张兰亭父子军队,想让先生去榆林见井岳秀,为民请命,调走张兰亭部队。是时,先生正大烟瘾重,身体不好,碍于大家竭诚邀请,义不容辞,三九天气,顶着危险(张玉亭曾谋派刺客于途中暗算,幸得张兰亭以盟兄弟关系,劝弟勿信谣言,以免造成误会),用将近十天时间,平安抵达榆林,通过井岳秀、杨虎城,于翌年春,将张团调往西安整编,派八十六师张之英团接管安边。因井岳秀师长是先生同盟会兄弟,杨虎城部队又驻过安边,所以办事比较顺利。同年,支持共产党员朱之健,保送高增级、刘季如、刘振声、朱丕英、王建德等青年到晋南国民党元老景梅九先生所建之“夏县中学”上学。
一九三四年,受井岳秀邀请,任陕北地方实业银行董事会董事六年,月薪四十元,只拿钱不管事。冬,国民党中央委员刘守中(允丞)视察西北,到榆林下榻银行南房。翌日清晨,马秘书持名片直达先生卧榻,先生被叫醒后,看了名片,“是允丞先生吗?”接着,刘守中进到房间,同窗旧友,邂逅叙旧。谈了彼此二十年的经历。先生说:“革命后,除做了一任官外,半辈子就抽大烟了。”刘守中说:“这东西难戒咧”“先生说:“并非难戒,是想抽”。与刘守中谈话后,先生感触颇深:当年这位同学,学业平平,革命未见积极,如今以中央委员身份出巡,视察西北。而自己难道就堕落到抽大烟的地步,这和慢性自杀有啥区别。刘守中走后,从冬至日起,一百日内,戒除了鸦片烟瘾。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。从此后,凡烟类一概不沾。先生戒烟期间,坐卧不宁,没事就遛马路,此后二十多年,先生每天坚持散步,日行三十余里,身体锻炼的很好,也结识了很多朋友---背碳的、种菜的、吆脚的。十小时内徒步上定边,完全可以胜任。
一九三七年,在抗战初期,先生参加了陕北各界抗敌后援会,任赈挤股股长两年。每月领车马费六元。每日上八小时班办公。
一九三八年,督工在榆林莲花池修建了“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”,
一九三九年冬末,日本飞机狂炸榆林,先生携家眷回到安边。
一九四零年初春,“二区事变”,先生前往榆林见何绍南,询问时局。何告以在绥德被王震撵出经过。邓宝珊将军驻榆林,颇识大体,与中共方面相安无事。先生回安边,继续过“乡绅”生活。冬,调停十一旅营长柴明堂劫持旅长刘宝堂之未遂兵谏。
一九四一年秋,张氏兄弟发动“安边事变”。枪杀刘宝堂旅长,十一旅反攻进城后,应陈国宾之邀,进入该旅指挥所,说服最后负隅顽抗之张廷芝所属团长冯俊超缴械投诚。并且替许多株连遭劫人员通过陈国宾解劝了事。
一九四四年,先生携定边县政府秘书高德卿赴甘肃固原高桂滋驻地探友。推荐高任该军军长秘书。同年,十七军定边青年士兵李国华抢劫当地大绅士事发,高桂滋决定枪毙李国华,大家说情无效,同乡请先生求情,先生即刻从大湾向固原高桂滋打电话解说,李国华得以免死。同年,前旗某小青年到安边,住在东关陈丕显油坊内,被查夜军警发现,是从红区来的,没有路条,疑是红军。军警问他:“你认识谁?”那个青年灵机一动,很爽快的说:“我认识刘文卿”,军警们遂带他到先生家,进屋询问,先生让那个青年进屋,一看,摸了一下那个小青年的头说:“这个娃娃,哪里是个红军?”,于是那个青年,当即被放行。其实,先生并不认识那个青年。四九年,此人驻干校学习时,还念念不忘,打问陈丕显油坊在吗?刘文卿在吗?
一九四五年安边解放后,先生以无党派开明绅士身份任安边县人民政府县长。四六年率十几位以小学教师为主要成员的参观团,前往延安参观。受到毛主席接见并谈话,朱总司令设宴招待,受到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、贺龙等中央领导同志接见。解放日报发表署名刘漠冰的《安边县长刘文卿》一文。宴会中与高等学堂同学李鼎铭先生欢会叙旧。同年四月,被选为陕甘宁边区政府参议会参议员,边区政府委员。出席会议期间,曾经和彭德怀副总司令、周恩来副主席见面谈过话。在此期间,林柏渠主席询问商量可否到宁夏秘传党中央对马鸿逵的期望,因县长公开身份不便,推荐了谷莲舫。期间,参加了“四八”烈士追悼会。是年秋参加边区工作团,全部收回了三边被天主教堂霸占三十余年的土地,夙愿得偿。先生称赞共产党:办事精明强干,在几十天内解决了国民党政府几十年办不了的事情。同年安边土改时,带头献土地,先生反对激烈的阶级斗争,对促成安边县和平土改很起到一定作用。
一九四七年,盐定失守。接受县委安排,宣传群众“防空、春耕” 任务。日出夜归,撤退时,有人敲门通知,熟睡未觉,有远房族弟刘智英应门,答以未在,第二日清晨,骑毛驴南下,寻找县委,遇河,河水太大,阻于水,辗转至王畔子,原警卫员李某前来缴短枪,答以“我一辈子不会打枪,还是你带着好。”李说了“我的我几天也撇它狗的耶!”,命李赶快联系县委南下,未找见。翌日早饭时,从安边来了商会张如海、葛继洪,无奈被逼,回了安边。见卢中良,投降了国民党。农历五月十三,被张久明拿枪威胁,同意守安边城。某日,先生酣睡家中,城破,跃城墙骑老李毛驴逃至榆林。在凌霄塔下菜农米老家里啃窝窝头生活了将近一个月。邓宝珊、左协中各派参谋长屡至米老家中馈赠大米、法币。左军长送的两斗大米,先生全给了米老,作为度“青黄不接”的口粮。旧历六月下旬,榆林之役,先生住城内三友会四号。包围解后,接马鸿逵电报,携六十余人将归里,挚友李锦辉忆及闫济民还在狱中。先生往见邓宝珊,请求让闫恢复自由。邓挽留做客,盛情难却,决定暂留。及至返回三友会,一行人整装待发,行色匆匆,同声劝归,李锦辉以手扶肩说:“老先生,回吧,回吧。”遂西归,返回安边。十一月到定边任“定边宪政协进委员会主任委员”
一九四八年,先生先后保释宁夏在押革命家属,涉嫌人士牛某、刘实庵、李某、杨东牛等多人。对王子元、谷莲舫亦向卢中良当面陈说,多方营救,遂尔案情缓和得以释放。
一九四九年,借在定边为马鸿逵筹建纪念碑之机,准备利用马鸿逵的资金兴办一所“少云中学”,未竣工,七月,三边解放,被捕。冬,被押至延安。
一九五一年十二月,先生在延安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。
先生一生没有利用社会地位,为非作歹,没有和官员们狼狈为奸,鱼肉百姓。乡民遇有难办的事情找他,必定和颜相待,事无论巨细,尽力相助,所拿礼物婉言拒绝。而对街上商人馈赠之礼,不管不问,任由家人收取。遇春节商号老板拜年,他凌晨即散步到郊外,不予接待。想磕头的,家里供有一位释迦牟尼佛,随便你磕头。先生不喜这一套虚伪的礼节。遇到重大军事政治纠纷,先生挺身而出,息事宁人。力求化干戈为玉帛。先生吃饭、穿着从不讲究,黄米、荞面,不得少离。喜食手抓羊肉,在银川与马鸿逵父子吃过一次手抓后,赞不绝口。先生一生不吃晚饭。冬日着黑布棉袍,夏日着灰布大衫。先生曾宴请驻军马二营官长,有一位查马长漏邀,后该营兵变,先生遭查马长百般刁难,几乎遇险。事后得知,是因为先生请客时,忘记请这位芝麻官,得罪了此人。从此后,先生再没有请过一次客。仅于适当时候,与知心好友小酌而已。
无论客观环境条件,机缘微妙巧合,以叛变革命罪论处;主谋五月十三安边守城,则属不实。一切功过是非,死而了之。